在司马乂的命令下,禁军卫率离开皇宫,开始向建春门转移,一面散布天子将要离京的讯息,一面在城阙上立起象征天子华盖,表明天子暂居于此。

    刘羡则率司隶府甲士数十人,悄然在城外摸索。此时城外与城内一样,也都紧闭房门,街道上寥无人迹,只有一些松树与杨树,还有落光了叶子的柳树,雪满丝绦,仿佛老人头上稀疏的白发。大概由于战乱的缘故,连那些聒噪的乌鸦也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大概过了半个时辰,刘羡一行人脱离了城郊,抵达金墉城北面约五里处的一片樟树林处。刚停住脚,树林中便飞快地奔出一骑,下马向刘羡行礼道:“主公,您来了。”

    来人正是公孙躬,刘羡问道:“你们来了多久了?”

    公孙躬答道:“约有一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刘羡随着公孙躬入林,见千名骑士都如石雕般立在树林中,沉默如铁,心下不禁赞赏,又问道:“今日可能要上马杀敌,寒风如此凌冽,你们歇息好了么?”

    公孙躬回答道:“主公,老虎捕杀猎物,恰是隆冬才厉害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?”刘羡笑道。

    “冰雪之中,方激猛兽凶性呢!”

    刘羡闻言大笑,见士气可用,他立刻派孟讨前往金墉城联络祖逖,将作战的计划透露给他。希望能与他约定时间,迎刘羡等人入城,最好还要探得齐王司马冏所在。

    大概三刻钟后,孟讨策马回来,对刘羡道:“祖使君已经去宫中探听消息了,他希望我们在这里稍作等待,大概黄昏时再入城。到时候,嵇司马会为我们开门,而他则会设法,为我们传递消息。”

    但说到此处,孟讨稍有犹豫,又补充道:“不过……兄长,我今日去见祖使君,看他两眼发红,面色发黑,似乎心情不佳,不会起了什么变化吧?”

    “哈,祖士稚是何等人?你不了解。要是会临阵反悔,他就不是祖士稚了。”

    刘羡笑了笑,不动声色地宽解着孟讨,但心中也在迟疑。他大概猜出来:昨夜的大火显然是一场意外,造成了如此多的损伤后,恐怕祖逖自己也过意不去,这难保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。刘羡虽不担心他再度改换阵营,却也担心祖逖因心境而影响了行事,那就糟糕了。

    可即使如此,他也并没有别的选择,只能按照事先计划,进行等待。

    大概午时三刻,齐王军打开云龙门,向建春门袭击进军,随即与禁军展开激战。其杀声震天,虽相隔数里,刘羡依然清晰可闻。刘羡急忙走出樟树林,在一处小丘上驻足眺望。但见风雪交加之中,洛阳城垣隐藏在茫茫白点之中。听了一会儿,厮杀声不见减弱,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,看来齐军必是精锐尽出,誓要夺回天子。

    站了好一会儿,天色向晚,刘羡渐觉僵冷。不知在何时,头顶的皮帽上,竟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。刘羡伸出手掌,想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雪点,却惊讶地发现,天上下的竟然是小粒的冰雹!颗粒大的雹子在手中乱跳,微觉生疼。刘羡回头一看,松滋营骑士都在冰雹中默默伫立,等待他的命令。

    看不见战场的情形,刘羡只能在心底祈祷,希望司马乂带着那群禁军将士,能够在大战中坚持下去。他一向不喜欢祈祷,因为在他看来,这相当于放弃了部分为人的责任。

    可一个人总是有做不到的事情,正如一个人无法靠一条腿走路一般,战争也无法靠一名将军来完成。尤其是在这样一场事关所有人命运的大会战中,刘羡必须要选择相信他人,所以此时他能做的,也只有祈祷和相信。

    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,这两个时辰,冰雹打在身上,众人浑然不觉。刘羡频频派侦骑去城边查探消息,从嵇绍那边得到的回答都是“再等等”。

    等听到侦骑回报说“可以去”的时候,刘羡先是下意识地点点头,然后才悚然一惊,反应过来说:“该入城了?”

    他不等旁边的人回应,立刻说道:“通知全营,即刻出发!”

    上千人立刻翻身上马,脱离树林,朝金墉城飞奔而去。抵达城池的路上,刘羡可以愈发清晰地听到,城内那些激烈的交锋声,军卒的呐喊声,都仿佛在耳边,周围不断跳动的冰雹,竟给他一种在箭雨中穿行的错觉。

    骑兵策马飞快,不过一刻钟,松滋营就已经抵达到金墉城下。嵇绍与皇甫商正伫立在城门前迎接,刘羡连马都没有下,就坐在翻羽身上,对着嵇绍大声问道:“司马冏现在身边还有多少人?”

    嵇绍仰着头打量他,徐徐道:“尚有三千甲士,且是征东军司最精锐的三千甲士。”

    “三千人?”刘羡先是喃喃自语,随后展颜一笑,自信说道:“三千人,不足为惧!他们在哪儿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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